当天晚上,他启程去安那托利亚 [23] 。他记得,那次旅行的后半段,他整天骑马穿行在罂粟花田中间,当地人种植罂粟是为了提炼鸦片。那种风景给人的感觉真是奇特。最后,仿佛无论走多近走多远都走不到似的,他来到了他们和那些从君士坦丁 [24] 新调来的军官们一起发动进攻的地方。那些军官狗屁也不懂,炮队的炮弹居然打到了自己的骑兵连,那个英国观察员哭得跟个孩子似的。
就在那一天,他生平第一回看见死人。他们穿着白色芭蕾舞裙,还有缀着绒球的翻边鞋。土耳其人一直不断地一拨一拨拥上来,他看到那些穿裙子的士兵在逃跑,军官们向那些士兵开枪,接着自己也开始逃。他和那个英国观察员也跑起来,直跑得他肺疼,嘴里满是铜腥味儿。他们停下来,躲在大石头后面喘口气,而土耳其人依旧在一拨一拨地拥上来。后来他看到的事情是他永远不敢回想的,再后来他又看到了更可怕的事情。所以,那次他回到巴黎后,他无法开口谈论这件事,甚至连提一下都受不了。经过咖啡馆的时候,他看见那个美国诗人坐在里面,面前一大堆托碟,土豆脸上一副蠢相,正同一个罗马尼亚人大谈达达主义 [25] 。那个罗马尼亚人说自己名叫特里斯坦·查拉 [26] ,总是戴一只单眼镜,有头痛的毛病。他回到了公寓,和妻子待在一起,这时他又爱妻子了,争吵已经过去,疯魔已经过去,他很高兴回到家,办事处把他的信件都送到上面公寓里来。于是,一天早晨,他在君士坦丁堡写的那封信的回信放在盘子里送来了。看到信封上的笔迹,他浑身发冷,想悄悄地将它塞到另一封信底下去。可是他的妻子说:“是谁来的信,亲爱的?”于是,那件事在开始阶段便结束了。